快评：日本“工匠精神”是否终将凋零？
导语：快评：日本“工匠精神”是否终将凋零？
2016年3月5日，李克强总理代表国务院向十二届全国人大四次会议作政府工作报告时首次正式提出，要“鼓励企业开展个性化定制、柔性化生产，培育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此后，“工匠精神”这个代表着专业与模范的字眼便频频出现在了各大媒体的报道中，而一度被认作是“工匠精神”代言人的日本制造业更是被捧到了象牙塔的顶端。然而，随着高田安全门、三菱/铃木油耗门、日产/斯巴鲁检验门、神户制钢数据门、东丽轮胎门以及三菱材料造假门等一系列丑闻的相继爆发，人们心目中的“神话”逐渐变为了“笑话”，曾经被日本引以为傲的“工匠精神”正在一步步走下神坛……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日本制造业的沦陷？所谓的“工匠精神”是否还能延续？今天，就让我们一起来聊一聊有关“工匠精神”的那些事儿。
“工匠精神”变身“躬匠精神”
既然说到日本“工匠精神”的倒塌，那我们不妨先来回忆一下，这几年日本制造业都出现了哪些令人震惊的“招黑”事件：
● 事件一：高田安全门
『高田董事长兼社长高田重久在记者会上鞠躬道歉』
由于全球至少6人因高田安全气囊隐患死亡，致使高田公司在2015年5月18日承认其生产的部分气体发生器存隐患，并同意和NHTSA签订认罪条款且支付2亿美元处罚金。同时，高田同意接受独立的合规监测，而受该事件影响的车企涵盖了宝马、菲亚特克莱斯勒、戴姆勒、福特、通用、本田、马自达、三菱、日产、斯巴鲁、丰田等诸多国际大型汽车制造商，并由此引发了一系列的召回事件。
因为各种诉讼和赔偿，高田已经负债超过1万亿日元（合584亿人民币），因此在2016年6月26日，高田集团在日本申请破产保护，由宁波均胜电子控股的美国百利得安全系统有限公司以约合人民币108.6亿元的价格收购高田主要业务。高田也由此成为了第一个破产的日系百年车企。
● 事件二：三菱油耗门
『三菱负责人在记者会上鞠躬道歉』
2016年4月20日，三菱汽车公司社长相川哲郎在东京召开新闻发布会承认，三菱汽车在为轮胎设定负荷值时为使燃效看上去优良而作弊，涉嫌通过不正当手段获得有关燃效的国家认证，存在违规的汽车在接受正规测试时油耗会增加5%至10%左右。而该事件共涉及四款车型，包括eK Wagon和eK Space，以及与日产汽车合作开发的DAYZ和DAYZ ROOX，共计62.5万辆。
而类似这样的问题远不止一件。2000年，日本运输省就发现，自1977年起，三菱汽车刻意对外隐瞒顾客对产品问题的投诉共计6.4万多件，对21个品种的81万辆瑕疵车也秘而不宣。2001年，陆续有中国车主反映帕杰罗踩刹车时刹车失效问题，然而三菱对此却矢口否认，直到日本本土也发生了同类的事故后，三菱才对外承认了错误，并为所有的帕杰罗更换了油管。2004年，日本警方逮捕三菱汽车前总经理等6名高管，因三菱公司有组织隐瞒三菱扶桑汽车离合器零部件隐患，导致一名司机于2002年因此隐患引发重大交通事故身亡。
● 事件三：铃木油耗门
『铃木公司董事长铃木修在记者会上鞠躬道歉』
油耗造假的问题同样发生在了铃木汽车的身上。2016年5月18日，日本另一家汽车生产商——铃木承认了其自2010年起没有按照国家规定的方法获取数据，一直进行违规测试。对此，铃木公司董事长铃木修表示，铃木汽车的所有测试都在室内进行，这是因为考虑到在室外实施会受风的影响，所得的数据波动大，“而我们的研发时间短促，在室外试验极为耗时”。
铃木官方还承认，其不当测试方法自2010年开始使用，共涉及16款车型的210万辆车，涉及对象包括奥拓等微型车及小型车，并且受影响车型仅在日本出售。
● 事件四：日产检验门
『日产汽车首席执行官西川广人在记者会上道歉』
2017年9月18日，日本国土交通省在对日产工厂进行检查时发现，日产汽车在日本国内的6座工厂有使用无资质人员对所产车辆做出厂检查的现象。对此，日产汽车首席执行官西川广人（Hiroto Saikawa）在记者会上道歉，并称“9月20日以后100％使用有资质的检查员”。然而，调查其质检造假事宜的第三方团队发现日产汽车在承认使用无资质检查员丑闻曝光后，仍有4座工厂继续使用无资质检查员。对此，日本政府勒令其自10月19日起，暂停日本国内6家工厂的生产，进行为期两周的整改。
除此之外，因长期使用无资质人员进行车辆出厂安全检查且整改不力，日本国土交通省决定，将日产汽车公司的新车出厂检验制度列入监视对象，期限为“无限期”。被监视期间，日产汽车必须频繁向日本国土交通省提交旗下所有工厂的检查情况。
● 事件五：神户制钢数据门
『神户制钢所副社长梅原尚人在记者会上鞠躬道歉』
2017年10月8日，日本第三大制钢企业——神户制钢承认，旗下工厂及子公司涉嫌大面积伪造铝、铜制品的有关数据。神户制钢副社长梅原尚人在记者会上表示，在今年8月底公司内部调查时发现，旗下3家工厂和1家子公司长期篡改部分铝、铜制品的出厂数据，冒充达标产品出售。在过去一年中，涉嫌造假的产品包括铝制品约1.93万吨、铜制品约2200吨、铜铸件约1.94万件。之后，神户制钢又被爆料不光是铜铝产品强度数据遭到篡改，其公司部分铁粉的强度数据也同样被篡改，这也将受到影响的汽车零部件从铝合金件扩展至包括汽车齿轮在内的中大型元件。
据日本媒体报道，神户制钢造假的时间已经超过十年，牵涉近200家企业，其中，受该事件影响的车企包括丰田、本田、日产、斯巴鲁、铃木、马自达等绝大多数主流日本汽车品牌。然而值得一提的是，由于神户制钢生产的“汽车阀门弹簧用线材”属于其独家生产的产品，主要用于支撑发动机内气缸进行压缩和排气运动，因此在全球占据了50%的市场份额，即每两辆汽车中就有一辆在使用神户制钢的产品，这也意味着其数据造假影响将波及全球制造业。
● 事件六：斯巴鲁检验门
『斯巴鲁公司社长吉永泰之在记者会上鞠躬道歉』
2017年10月27日，一向以安全性著称的斯巴鲁对外承认，其公司下属两家工厂使用无资质检验员进行新车出厂前的整车检查。但同时强调，这一行为并未影响汽车的质量，也不涉及到出口汽车。此外，斯巴鲁高层管理人员还透露，这一行为已如“传统”般持续了30年。虽然这些实习员工均接受了一定时间培训，但由非正式检查员实施新车检查工作仍然违反了日本国家规定。
之后，斯巴鲁公司于10月30日表示，将召回12个问题车型，共计约25.5万辆，其中包括斯巴鲁负责生产的丰田86车型，费用预计超过50亿日元（约3亿元人民币）。
● 事件七：东丽轮胎门
『日本东丽社长日觉昭广及公司领导在记者会上鞠躬道歉』
2017年11月28日，日本综合化工企业、全球碳纤维材料巨头东丽集团在东京举行记者招待会，承认其子公司东丽HC存在篡改产品强度数据行为。东丽社长日觉昭广在当天的记者招待会上证实，从2008年4月至2016年7月期间，东丽HC（该公司主要负责汽车轮胎材料相关业务）为达到顾客要求，在产品检查阶段篡改了用于制造汽车轮胎内衬帘布的涤纶工业丝的强度数据，而截至目前，已累计出现这样的数据篡改事件149起，并将问题产品销往了13家日本本土企业。
据了解，该造假数据主要涉及增强汽车轮胎强度的帘布，其主要作用是用于保护轮胎橡胶，抵抗车轮行进时的张力，对强度有很高的要求。对此，有日本媒体报道称，目前日本所有轮胎制造企业使用的都是东丽HC提供的涤纶工业丝，一旦因这次数据篡改发生召回，将造成极为巨大的损失。
● 事件八：三菱材料造假门
『三菱综合材料株式会社社长竹内章及公司领导在记者会上鞠躬道歉』
11月23日，日本有色金属巨头三菱综合材料株式会社发布公告，承认其公司下属的三个子公司——三菱电线工业、三菱伸铜和三菱铝业存在出厂产品技术参数造假问题。其中，三菱材料旗下三菱电线箕岛制作所于2015年4月至2017年9月间生产的橡胶密封圈被发现篡改数据，数量达到约2.7亿个，涉及客户229家。而三菱伸铜若松制作所于2016年10月18日至2017年10月17日间生产的铜制品同样存在数据篡改，涉事产品达到879吨，涉及客户29家。此外，三菱铝材也被曝出数据造假。
三菱造假材料涉及到汽车行业的产品主要包括橡胶密封圈、铜制品等，其中，橡胶密封圈的作用是用于密封油路，所以三菱的造假材料，很可能导致不少日系车存在漏油甚至自燃的隐患。值得注意的事，根据竹内章在记者会上的表述，三菱公司其实早在去年就发现了数据造假问题，而今年10月已拿到调查报告后，却仍旧迟迟未对外公布。
不可否认的是，看过了这么多的负面造假事件，我觉得这些企业至少还有一点做的不错，那就是——鞠躬。“动作整齐划一，下腰角度体现出了其内心的虔诚……”然而，这是道歉，不是“拜天地”，再多的虔诚也无法弥补其在日本制造业上抹下的这一道道污痕。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日本制造业的沦陷？
“工匠精神”缺失背后的思考
从一系列的“负面造假”案中，我们所能看到的不仅仅是日本一些企业的“品质管控”失利，更是其“工匠精神缺失”背后的无力感。
『日本寿司之神小野二郎』
曾几何时，即便我们内心充满了强烈的民族情结，却依旧不得不佩服于日本制造行业对于匠人、匠心精神的坚守。早在1955年，日本就建立了“人间国宝”认定制度。日本政府会在全国不定期的选拔认定“人间国宝”，通过严格的筛选，从而将一些大师级的工匠保护起来，以防止传统工艺的流失。截至2016年底，日本文部省共认定“人间国宝”100多人，除此之外，日本国内所拥有的百年企业的数量已超过2万家，堪称“百年企业诞生的摇篮”。
然而，随着经济社会的快速发展，在这个一味追求“短、频、快”的社会大环境下，“工匠精神”所拥有的“精、细、慢”的古老基因开始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所谓的传统匠心工艺在快节奏的生活步调和不断推陈出新的高科技的挤压下开始变得举步维艰。而相比之下，工匠精神在个人及小群体中的传承难度要小于企业，因为大的企业不得不面临更大的竞争与经营压力。
● 强压之下的铤而走险
以汽车行业为例，目前节能减排已经成为了未来汽车行业发展的主要趋势之一，而各国车企更是不断在提高燃油经济性上进行一系列的创新和改革，这对于一向以低油耗著称的日本汽车企业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挑战，而当其在技术方面达到瓶颈的时候，想要保留其市场份额，只能选择铤而走险，因此，正如铃木汽车和三菱汽车最终选择了最为简单粗暴的方式——篡改数据。
同样，对于已经在全球占有极大市场份额的神户制钢来说，压力依旧存在。神户制钢副社长梅源尚人在就造假事件进行公开致歉时就曾强调称，“造假是迫于按期交货的压力才进行的”，这其中不乏有一部分为企业洗脱罪名的嫌疑，但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出了当今日本企业所面临的困境。
而对于这一问题，日本企业(中国)研究院执行院长陈言在此前接受媒体采访时也表示，在神户制钢数据门爆发后，一名日企高管曾向他抱怨：“我们在生产规模上越来越比不过中国，希望靠多品种、高质量来维持生产，但这不能保证企业一直能拿到订单。我们在生产成本的下调上，每天都感到巨大压力”。因此，也曾有外界猜测，作为日本第三大制钢企业，神户制钢数据造假的理由应该就是节省成本，加快生产速度，以争取更多的订单。
● 传统用工体制逐渐瓦解
就企业本身而言，日企问题频出的原因之一是日本的企业用工体制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曾经，日本企业多采用终身雇佣制度，曾任哈佛大学费正清研究中心主任的美国著名学者傅高义(Ezra Vogel)在《日本第一：对美国的启示》(1979)中写道：“在终身雇佣制下的日本员工，不会反对新技术，也不会由于技术革新而感到头痛，害怕自己落后于时代，因为他们不用担心因技术水平优势不再而失业。相反，他们为了公司的发展，对于引进新技术十分热心”。这种用工体制推动了日本经济在战后的迅速崛起，并为日本工业技术的积累与升级起到极大的推进作用。
然而，随着近年来日本企业的经营模式逐步向欧美经营模式转变，其传统的“终身雇佣制”开始瓦解，在日渐严峻的生存考验下，越来越多的员工开始丧失钻研的能力，逐步沦为流水线上的一员，而就企业来说，由于欧美企业的经营模式是注重股东利益，因此，很多日本企业的企业文化也从“珍爱员工及其家人”转向“股东权益优先”，这一转变导致企业开始一味的追求短期利润，不再关注企业长期经营，加上经营者不再像以前一样注重质量管理体系，从而导致日本制造业质量的滑坡。
● 生产体制转型下的阵痛
回归到产品本身，一直以来，日本汽车行业一直采用的都是垂直一体化的供应体系，从最初的原材料到最终的成品，全部是在自己的供应体系内完成。然而，随着全球汽车企业对于模块化生产体制的推广，日本企业所采用的的传统供应体系在生产成本及研发周期上的劣势开始逐步显现，为了跟上时代发展的步伐，日本企业开始大力推行模块化、标准化的生产战略，但是如何把现有的标准化体系与全新的模块化体系结合，仍是摆在其面前的一大难题。
不过，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已经有部分企业逐步找到了自己的调整节奏。例如，丰田推出了TNGA架构（Toyota New Global Architecture，丰田全新全球体系架构），该架构的推出，使得丰田可以进一步扩大零部件的共享，通过采用更轻、更硬的材料构成整体车身，将耗能降低25%左右，更加符合低排量、低油耗的市场特征。在全新架构之下，无论是供应体系还是生产体系都会变得更加紧凑、简约，在节省人力物力的同时，也提升了工作效率。不仅简化了工作流程，还缓解了生产压力，这正是转型中的日本企业所需要的结果。
编辑总结：
接连爆出的造假事件，的确给日本的制造行业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而“日本制造”这块曾经的金字招牌如今也在一片唏嘘声中被悄然摘下，但是不可否认的是，所谓的“工匠精神”绝非一朝一夕所能形成，它历经了几代人的共同努力和积淀。如今的造假事件已经给日本的制造行业敲响了警钟，越来越多的企业开始自我反省和修正，而相较于一些国家，日本在制造行业的质量管控标准还是相对严格的，因此，对于未来日本的“工匠精神”能否延续下去，我们仍需报以理性的视角进行评判。
与日本相对成熟的制造业相比，如今的中国尚处于快速发展阶段，因此，对于日本制造业所出现的一系列问题，我们必须引以为戒，杜绝类似事件的发生。而随着我国对于“工匠精神”的倡导，如何树立一批具有“中国制造”质量标杆的企业还需要我们共同的努力。“匠心需要坚持，更需要守护”，对于中国的制造行业来说，呵护“工匠精神”传承的重要因素是要创立一套公正的评价机制和法律监管，也只有这样，才能让我们的产业更加健康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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